當鳥巢展現國族榮耀

1993年，經過四輪戲劇性的表決後，以兩票之差將2000年奧運的主辦權輸給雪梨，北京乃至全中國都瀰漫著一股捲土重來、以申奧成功為己任的氣氛，醞釀八年，2001年國際奧會在莫斯科的表決，終於讓北京完成甜蜜的復仇，如願獲得2008年奧運主辦權。七年來的集體動員，國族光榮無限上綱的成果，就將從今晚八點鐘起展開，中國歷朝聖世「萬邦來朝」的榮景，也將在鳥巢重現。
奧運從原初希臘城邦間的「慶典」，演變為今日的資本主義與國族主義交織而成「奇觀」（spectacle），從人人皆可參與的遊玩，到今日連入場都要經過層層安檢關卡、甚至連水壺都不能攜帶入場的展演，俗民與運動本身漸行漸遠。原初屬於俗民的慶典，是一種日常生活醞釀能量的爆發，透過這樣的場域，被日常生活工作的規訓壓抑的情緒與慾望都得以發洩，社會連結亦變得更緊密，如同俄國哲學家巴赫汀所言，慶典把參與者從既有秩序中短暫解放出來，階級、特權、規範和禁令在此刻都是暫時中止的，它是一個流變、改變和更新的節日。而諷刺的是，在今年奧運期間，中共官方卻要求民眾以統一的口號與手勢來為運動員加油，塑造現場動作劃一的「奇觀」。
1984年洛杉磯奧運後，開啟了資本主義這個潘朵拉的盒子，跨國企業的贊助與職業選手逐漸登堂入室，奧運的面貌丕變，「改革開放」之後的中國樣貌更是一日千里地在變，「世界給中國十六天，中國還世界五千年」，這是北京奧組委發下的豪情，而在奧運與中國這個兩個巨變匯流之下，還給世界的是怎樣的中國？透過電視，我們會讚嘆鳥巢、水立方、國家大劇院和央視大樓的建築成就、蔡國強的爆破與張藝謀的華麗開場，更可能目睹五星旗一次又一次在頒獎典禮時升起，和中國首度在奧運場上金牌數居冠的事實。然而，鏡頭外的中國卻或許更真實，造山、造林的奧林匹克公園埋的是北京的老胡同；重工業停工，只為還給北京清朗的天；全聚德重新在前門大街點燃了爐火，就以為可以接續斷裂的歷史；神話色彩穿鑿附會的「天圓地方」與「龍形水系」，也難掩北京成為後現代建築試驗場的事實；為了鳥巢、水立方等巨大工程前進北京的外地農民工，也面臨著竣工後兔死狗烹的悲涼現實；經過中共核可的「示威」，以為就是西方會買帳的民主。
奧運與政治，從來就是不可能切割的，希特勒透過柏林奧運鼓吹其亞歷安民族的優越、湯米史密斯與約翰卡洛斯在墨西哥市為爭取黑人民權的抗議、慕尼黑奧運慘案、中華民國代表團被拒於蒙特婁外、八十年代冷戰期間美蘇相互杯葛，兩岸不斷在會籍名稱上的較勁更是我們深刻的體會，而誰能想到，中非共和國，這個棄台親中的前邦交國，竟會是此次奧運，台灣主體性的最終防線？以簡體字排序的開幕式，中「华」台北與中「国」香港兩個小島之間，硬是容下了巨大的中「非」共和國，國民黨大概從來不覺得簡體字如此可愛，要是用繁體排序，「華」與「國」之間可就完全沒有「非」字緩衝的空間了。當然，這樣的巧合，僅此一次，2010年廣州亞運，兩岸勢將再度攤牌。
台灣與中國，語言相同、文化相承、經濟相依但卻又政治相對、軍事相敵，中共藉由主辦奧運不斷拉攏，高唱北京也是台灣的主場，甚至會動員啦啦隊為「中華台北」隊加油，但試想，詹詠然、莊佳容與鄭潔、晏紫隔網交鋒，楊淑君與吳靜鈺在跆拳道館正面對決，兩岸棒球同場交鋒時，兩岸情結似乎就變得可以一刀兩斷了，這就是運動場上神奇的地方，非敵即友，非勝即敗，運動相爭，便是複雜現實世界裡最簡單的一道是非題。
這十六天，我只想解這道題。